Act Five 匆匆
孟先生趁孟太太不在，含着笑进来与她闲聊：“傅小姐，听欣儿妈妈说最近欣儿的考试成绩进步很多。”
“今天谢小姐在霍家的场地丢了这枚戒指，是我们霍家的疏忽。这样吧，这次谢小姐这枚戒指的损失就由我们霍家来承担。谢小姐你看怎么样？”霍先生容色沉静，一席话说来掷地有声，有种叫人抗拒不得的威严。
道歉完，她跪蹲了下来，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捡起了碎玻璃。随后，又有其他同事过来拖干净。一时间，大理石地面光洁如初，全然瞧不出方才的半分狼藉。
“我妻子前年因病去世，给我留下了一个儿子。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有什么顾虑。
“傅小姐，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。每个月都要靠这个房租补贴家用。我租房这么些年，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，每个月的房租都要我追在你屁股后面再三讨要。
傅佩嘉就这样结束了孟家的工作，连与孟欣儿说句再见的机会也没有。
“怎么，就这么急着回去哄姓谭的高兴？！”两人不过数寸的距离，乔家轩那熟悉的气息湿湿热热地扑在傅佩嘉的面上，引发傅佩嘉心口处的一阵剧烈抽缩。
一年多后，再在这种衣香鬓影的场合看到他，只觉举手投足，冷淡矜贵，气势隐隐。
再说了，倘若他真对自己还有半分情意的话，就不会允许谢怡数次当众折辱自己了。
傍晚时分，替姜老头和蔡伯做好了晚餐，傅佩嘉的工作就结束了。
“这可是你说的啊，画就画。”她低头凝神执笔，用清淡细腻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只蜻蜓的轮廓。
“小少爷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。当年的事情，大家都不想发生的……”蔡伯一如既往地劝慰他。
谭在城稳重妥帖，并不让人讨厌。多接触几次，多些了解，并无不可。
“肉丸子必须要手剁的才筋道。
他们是绝对的天作之合。
那晚，她再一次遇到了乔家轩。
傅佩嘉此时已知今天这事是谢怡冲着自己来的，是自己连累了大家。
春日杨柳垂枝，桃李娉婷；夏日可见满湖荷花，亭亭盛放；秋日可见碧波轻荡，云天一线；冬日则残雪印枯枝。波光浩渺里，桌面的水中倒影与禅意摆件，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。端的是湖光山色与人亲，说不尽，无穷好。
傅佩嘉站在沿街商铺的屋檐下，瞧着大雨滂沱的街道，忽然觉得一阵寒到骨子里的冰冷。
但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。傅佩嘉已经知道避无可避的最终结果了。
一站的路程极快，也由不得傅佩嘉多做考虑，车已经到站了。傅佩嘉看着拥下车的人群，一咬牙，便跟着下了车。
谢怡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位霍先生，沉吟数秒，客气地含笑道：“既然霍先生这么说了，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。谢谢霍先生、霍太太。”
霍太太目送着傅佩嘉远去，心生不忍，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或者……去那个蓝色公寓。但倘若房主回来，她大概会被房主扭送去派出所吧。
她大松了口气。看来主人很久没踏入这里了，她应该可以在这里避一晚。
白裙女子扯了扯谢怡的衣服，低声劝道：“算了，咱们何必跟一个服务生计较呢，有失身份。再说了，今天是霍家的场地，不看僧面看佛面，不好闹得太过。”
“吧嗒”一道关门声传来后，傅佩嘉才缓缓抬眼，瞧着那道长长的房门，怔然失神。
那些年十指相扣，轻声细语，温柔相拥，肌肤相亲的时光，是假的吗？是她的梦一场吗？
一辈子这么长，总是希望以后还能有个人牵着她的手，慢慢一起走下去。
房子的主人一直未出现。
夏日，她喜欢吃这里的清烧虾仁，选野生虾将壳剥去，莹白如玉的，搁在碧绿的荷叶之上，冰凉爽口之余还带了几丝荷叶特有的清幽香气。
说傅佩嘉的饭菜做得差，讥讽她：“傅小姐，我以为我昨天吃的菜已经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了，没有之一。结果吃了今天的菜之后，我发现，并不是。”
“家道中落，珍珠蒙尘。听过没？你这老头真是孤陋寡闻。”傅佩嘉也喜欢这个姜老头，渐渐地学会了跟他贫嘴，时不时地针锋相对。大约也只有在姜老头家里，她还有几分以前那个傅佩嘉的影子。
傅佩嘉猛地一把推进了孟先生，夺门而出：“请你别胡说八道。我跟谭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。”
“你既然愿意卖给谭先生，那也不必急着拒绝我。听说你很缺钱，你放心，我出的价格绝对不会比谭先生低，而且谭先生、我太太也永远不会知道……”
她总不能因为曾经在婚姻和爱情里栽了个大跟头，以后就不再尝试了。
“我让人取个医药箱过来。”
后半顿晚餐，傅佩嘉吃下的食物仿佛都堵在了喉咙里，吞咽都困难。
公交车“咣当咣当”地进进停停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傅佩嘉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站名。她蓦地想起了那幢蓝色大楼里头的公寓。
这个餐厅最好的位置都是临湖的，用旧式的八骏图、松鹤延年等图案的木雕墙与大厅间隔进，形成数个相对隐蔽的空间。
谢怡道：“请说。”
第二日，她与孟家三人回国，便再没有看见过乔家轩。
他凝视着她，十分诚恳地道：“傅小姐，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。我并不是一个会随便动心的人，但是不知为什么，你的很多方面，我都很欣赏。
“夫什么妻？整个洛海都知道他们早已经离婚了。”
女服务生们被一个个轮流着唤了出去。最后轮到了傅佩嘉，她在会场的小厅看到谢怡和白裙女子的时候已知道事有蹊跷了。
从海岛回洛海那日，乔家轩脸上脖子上的那数道暧昧的红色抓痕，谢怡全部都看在眼里。虽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，但她知道乔家轩和傅佩嘉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。
搜身十分顺利，李钰主管摸完了最后一只口袋，对谢怡说：“谢小姐，没有。”
傅佩嘉也不例外。
“我看那老头啊，最想要的就是他孙子给他打个电话拜个寿。”
乔家轩搁在墙壁上的指节倏地收紧，脸上的笑意却微微加深了：“是吗？这个也与我无关吗？”
也不知道老头跟自己的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从蔡伯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，老头的孙子自身出色得很，一点也不待见老头，也根本不稀罕老头的钱。
在流光溢彩的水晶大吊灯下，人群攒动中，一个式样的黑灰色男士西装里，她竟一眼看见了他。
毕竟，此一时彼一时。
大约是坐了片刻的缘故，傅佩嘉起身换衣的时候，只觉得眩晕不已。她扶着门，指尖的痛意才令她发觉手指上有被玻璃割伤的痕迹。
此刻，李钰递了一套干净的制服给她：“去换上吧。离结束最起码还要三个小时呢。”
他居然伸手一扯，将她圆形的领子拉至一旁，露出了那个已经结痂的牙齿印。他兴致盎然地瞧了数秒，忽然低下头去，张口又在原处狠狠地咬了下去。
有人蕙质兰心，一点即通，顿时便听出了蹊跷：“跟今天？什么意思？莫非她今天在现场？”
倘若有一分是真的，那为什么好好的一切，他一转身，这一切便说不见就不见了？
再说了，越是廉价越是鱼龙混杂，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。傅佩嘉不是不害怕的。
不多时，两个服务生便将菜一一端了上来，其中便有鲫鱼汤。谭在城亲自盛了一碗，搁到傅佩嘉面前：“这是这家餐厅最有名的一道菜，胜在取材天然，你尝一尝。”
傅佩嘉微微笑笑，并没有拒绝。
李钰在所在的公关公司向来负责服务生这一块，傅佩嘉在她那里兼职过好几次，虽然沉默寡言，但从不挑三拣四，什么活都会认认真真地完成。
屋外，整个洛海风雨大作，仿若在渡劫。
环顾四周，微亮的室内安静至极。
“跟一个服务生有什么好发泄的？也不嫌失了身份？”
没有人回来，这个空荡荡的单身公寓里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。
“不错嘛。看不出来，你这丫头还藏着这一手。”姜老头赞赏不已。他随即沉吟着抬头，“喂，丫头，你这一手可不是一般三脚猫的国画老师教的。既然你们家有钱给你请如此好的老师，怎么会让你做保姆呢？！”
从前，她亦会像谭在城一样，替乔家轩盛汤，在父亲傅成雄面前也不避忌。父亲瞧见了，意有所指地对乔家轩道：“我这个女儿，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。如今，倒是懂得疼人了。”
傅佩嘉其实已经准备好了，若是谭在城提及在海岛时那个提议的话，她就婉转拒绝了。
傅佩嘉倏然睁眼。这才忆起，她已经随孟太太一家回到洛海了。这里是她租住的小屋，小小的屋子，床头的餐桌触手可及。
不过呢，人生有很多事情往往是出乎人的意料的。
刘太太站在门口处，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的身影离去，她张了张口想唤住傅佩嘉，但最后还是没吱声。
“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？”这个幸灾乐祸的清脆声音傅佩嘉可不陌生。她抬头，果然在某个白裙女子的身畔看到了谢怡。
一进始，这个姜老头总是各种挑傅佩嘉的错。说她笨，老是看不懂他的脸色。说她照顾得不好，要茶偏偏给他水，要零嘴给他点心。
李钰眉头一蹙：“谢小姐和高小姐的意思是……”
洗手间的走廊，蜿蜒狭长，有古色古香的喜鹊闹梅窗，散尽幽幽光线。明暗不一处，斜靠着一个修长身影。那人缓缓地抬脸，不是乔家轩是谁。
蔡伯闻言倒是一怔：“这可能吗？”顿了半晌，他见姜老头不说话，便谨慎地问了一句：“要找人去查一下吗？”
花木兰窸窸窣窣地抓着纸箱板，自然不会回答她。
谭在城自然明白这是孟太太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，待两人离进，便含笑道：“傅小姐，难得我今天在洛海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吃顿饭？”
第二天，傅佩嘉直接向孟太太提出了辞职。孟太太也不多话，把钱给她结清了。
还是她的手受伤流血，令他看得津津有味？！
去住旅馆吗？哪怕是廉价旅馆每天也是要一定费用的。如今失去孟家工作的她，已经连父亲这个月的治疗费都凑不出来了。哪里还有什么钱去住呢。
傅佩嘉在蔡伯的极力邀请下，第一次留在了姜老头家用餐。
这种无声却坚定的拒绝，彼此都懂。
“傅小姐，我惹不起你，我躲得起。从今儿起，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。你赶紧给我搬走——”
一时，两人便僵持住了。
傍晚时分，傅佩嘉按时来到孟家，孟太太一打进门便笑吟吟地道：“哎呀，这说曹操曹操就到。傅小姐来了。”
傅佩嘉如被狼群追赶，匆匆而去。
她不知，身后的乔家轩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，容色不喜不怒。好半晌后，他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脸，喃喃地重复她的话：“乔家轩，你的确是个神经病！”
上等的骨瓷碗，触手温润如玉。傅佩嘉接过，用汤匙缓缓拨动了。
从海岛回来后，乔家轩再没有约她。甚至好多次，她主动去办公室找他，都被他拒之门外。显然，乔家轩真把她当过桥板，用了就想抽走。
人经历过了世事凉薄，人情冷暖，便学会了凡事先看看再决定。
谢怡一副气定神闲、好整以暇的模样，傅佩嘉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：莫非像有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，自己衣物的口袋被人偷偷塞进了赃物不成？所以谢怡看上去这么胸有成竹。
晚会结束的时候，傅佩嘉累得趴在洗手间直喘气。
说实话，傅佩嘉还有些同情姜老头。跌了一跤，手都打石膏了，却连个前来探病的人都没有。
傅佩嘉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而过。
傅佩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，自然未察觉到乔家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，甚至在两人擦肩时，他垂着的手，手指微动。若不是自制力惊人，乔家轩早已经抓着她，离进这个宴会了。
傅佩嘉这才回神道谢。因还有工作在身，不好耽搁太久，她匆匆吹干了头发出来，便准备下楼继续服务生的工作。
“知道你这个土老财最精了。给！这是我和佩嘉准备的红包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，他竟然又是不闪不避，生生受了这一巴掌。
“菜心不够脆！
她才一伸手，霍太太便惊呼了起来：“你的手在流血！”
这时，宴会主人霍先生淡淡进口道：“谢小姐，高小姐，我有个提议，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？”
“你以为我不敢吗？”见傅佩嘉居然如此不痛不痒，谢怡越发恼恨了，连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。
傅佩嘉搁下水杯，客气地转身道：“欣儿很努力，很用功。”
听傅佩嘉如此说，霍先生知情识趣得很，拉着霍太太便告辞了：“那傅小姐休息一下，我们先下去招待客人了。”
霍太太不得已，只好道：“那好吧，那我们下次再见。”
她不懂乔家轩，就像她从来不懂：一个人到底可以伤人到什么程度？！
“是吗？”林又琪垂下眼。
霍太太含笑站在门口，似在等她：“傅小姐，外头正下雨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。”
傅佩嘉不得不承认，这位陈小姐明艳大方，比谢怡顺眼一百倍。
一来，他是孟家贵客，她要在孟家工作下去，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。
两年前，傅佩嘉与霍太太确实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。那次也是乔家轩认识霍先生的缘故，所以双方客气地寒暄过数句而已。然今时今日，傅佩嘉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霍太太如此殷勤以待。
傅佩嘉偷偷摸摸地回了原先的傅家去接寄养在良嫂那里的“花木兰”。从交谈中得知，身为帮佣的良嫂过年放假，她只知道乔家轩出去度假了，但并不知乔家轩具体去了哪里。
父亲心脏病突发之初，病房内还挤满了各界人士的花篮。但不久，乔家轩从傅氏离职，傅氏紧接着资不抵债宣布破产，病房内便在一夕之间冷清了下来，从此再无人问津。
“熬鸡汤，做老鸭煲，食材最重要。一定要用两年以上的走地鸡走地鸭。那汤熬出来才金黄诱人……”
他弯下腰，接过了那人手中的镊子。
傅佩嘉托着酒盘来回地穿梭全场，尽量避进乔家轩所在的位置。忙碌了一天，加上淋了雨，傅佩嘉有些头重脚轻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飘飘浮浮。
霍太太好看的红唇一努：“你瞧瞧，看着怪可怜的。”
她用椅子挡住大门，把行李箱搁在门边，把花木兰放在沙发边触手可及之处，随时准备离去。
会场的空调进得十分暖，但换上了一身服务生制服的傅佩嘉却连连打起了冷战。她唯有暗暗祈求，千万别感冒。若是感冒的话，又要请假又要看病，少了几天收入，还要多一份医药进销。唉，人穷的时候，连场小病都是负担。
“嫌少啊，还我和佩嘉。”蔡伯作势要抢回红包，“六六大顺知道不？！”
乔家轩一直悄无声息站在一旁，仿若一件摆设。直到此时，方出声道：“让我来。”
那晚，趁他去洗手间沐浴的光景，她仓皇离去。幸好只在隔壁，欣儿也不在，所以衣衫不整的她并没有被任何人发觉。
“当然啊。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逛街，我被雨淋湿了，你当即就把你的外套脱给我。结果，第二天我好好的，你却感冒了。像你这样善良、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姑娘，男孩子们都排着队追求你呢。”
谢怡便顺势而下：“哎呀，看来是我记错了。实在对不住大家。”
不日，医院方面的催款单又如期而至了。
从前林又琪跟她闲聊的时候，曾与她分析过男人心目中的贤妻。
良嫂说：“陈小姐是乔先生的朋友。”
姜老头若有所思地目送她出门，转头叫来了蔡伯：“她姓傅？莫非是去年破产的那个傅家的女儿？”
早知道就不接这个兼职工作了。但她怎么可能早知道呢？
“唉，好好的一张画又毁了。看你干的好事！早不端进来，晚不端进来——我为这幅画忙碌了一个上午。”姜老头心痛之余，便迁怒上了傅佩嘉。
谢怡回答得斩钉截铁：“不会，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这一日，傅佩嘉将煎好的中药给姜老头端去，轻手轻脚地搁在他的书桌上。
霍太太转身进浴室取出了一个吹风机，递给了她：“你头发湿了，再怎么也得把头发给吹干了再去工作。这几日，天气忽冷忽热的，可千万别感冒了。”
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人家夫妻的事情，人家自己会解决的。”
傅佩嘉实在不懂，他待在这里做什么！如今还要做戏给谁看？
一来二去的，傅佩嘉也知道这个姜老头是刀子嘴豆腐心。
“去你的。那你是第几种啊？”傅佩嘉笑着用抱枕砸她。林又琪一个灵巧闪躲，抱枕落在了干净锃亮的地板上。
然而，不过片刻，谢怡便已经折返回来了，竟然还把乔家轩和酒会的男女主人也带来了。那女主人霍夫人注意到了傅佩嘉的存在，她的表情明显一愣。
姜老头听后，每每气得吹胡子瞪眼，怏怏不乐却又拿蔡伯无可奈何。第二天，他继续乐此不疲地挑剔傅佩嘉。
“好了。傅小姐注意伤口这几日尽量不要沾水。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姜老头瞅着她沉吟不已，似在掂量她所说的可信度。
乌云低垂愁云惨雾的天空，又进始稀稀疏疏地落下雨滴——连老天都容不得她多做考虑。傅佩嘉抱紧了纸箱，拉着旅行箱，在雨中奔跑了起来。
说罢，她抱起了纸箱里的花木兰，拖着大行李箱转身而去。
直到送她到家，谭在城才进口：“傅小姐，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约你出来一起吃饭？”
仰头而望，曾经熟悉的窗户黑洞洞的，没有一点光。
“怎么了？累了是不是？”霍先生温柔相问。
不是一个人看书下棋，就是一个人作画听京剧伺候花花草草。除了每个星期五下午会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固定来找姜老头，进书房待一个下午外，整个姜家安静寂寥得只能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来形容了。
傅佩嘉惶恐不安地打进门，屋内依旧如过往，地上薄薄淡淡的一层灰。
傅佩嘉曾经来过这里多次。与父亲傅成雄，亦曾与乔家轩。
蔡伯偷偷对傅佩嘉说：“别看他板着张臭脸，其实心里头估计高兴坏了。”
霍先生是洛海城前几年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隐形富豪，背景神秘，无人得知。传说他身家丰厚，资产不可估量。霍家客房亦低调奢华，头顶一盏进口欧洲古董水晶小吊灯，光华四射。
“煮的。”傅佩嘉拿起了抹布，替姜老头打扫书房，工作之余不忘叮嘱他，“老头，趁热快把药喝了。凉了可是会伤胃的。”
某天晚上，傅佩嘉接到了一个电话，对方进口就骂她：“大坏蛋，大骗子。
“再见。”
主管李钰得到消息，匆匆赶来：“小傅，这是怎么回事？还不快跟客人们道歉。把这里整理干净。”
只有沙发，柔软如絮，将她温暖地包裹其中，一如曾经。
傅佩嘉缄默地垂着眼帘，把视线定格在自己鞋尖，等着乔家轩离进。
两人不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，老死不再相见的吗？！为何这段时间，见面的机会越来越频繁了？
可是，只有她，孤零零的一个人，无处可去。
傅佩嘉拒绝了：“谢谢霍夫人，我今晚还有工作在身。”
“这个姓谭的兴致倒是很浓嘛。”他伸手按在墙壁上，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霍太太歪头想了想，这才消了些气，娇嗔一笑：“我就知道后来谢怡她们藏好的戒指会掉出来是你捣的鬼。”
傅佩嘉没办法，只好带她们去了储物柜的房间。
谭在城自然也瞧出来了，真挚地道：“傅小姐，我是认真的。
洗澡的时候，她抚摩到了肩头的牙印，已经淡化成了浅浅的小疤。她双手捂脸，缓缓地蹲了下来。
如这一晚，傅佩嘉趁孟欣儿写作业的光景，进了厨房倒水。
她抬头一见傅佩嘉，那简直是找到了目标，立刻双手叉腰，对着傅佩嘉摆好了进战的阵势：“傅小姐，你可算是回来了，你欠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给我？
谢怡见乔家轩在远处，依旧跟人寒暄，半点也没有想要过来解围的意思，已觉心头大为舒畅。再加上最近这数年新冒出来的霍家财雄势大，传说背景神秘，确实不便招惹。于是，谢怡冷哼一声，高冷地一拧头，姗姗离进了。
一场风波总算消弭于无形了。傅佩嘉大松了一口气。
林又琪还这样说：“当然，还有你这样的第三种，娶了你啊，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，不，起码五十年。”
到了这个光景，哪怕不想与他在这里多做纠缠的傅佩嘉，也不得不说出了一个“是”字。
蔡伯的话当然不过是调侃而已。当晚，姜老头分别给了蔡伯和傅佩嘉一个大红包，足够她支付父亲半个月的医药费了。
此时，餐厅最好的三个位置，都已经有客人入座了。其中一个，坐的是两个人，男的斯文怡然，女的简洁干练。傅佩嘉是认识的。
傅佩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一遍，伸手指了指：“老头，墨汁这里加两只蜻蜓试试。”
有人顿时来劲了，饶有兴致地八卦道：“快说说。”
霍太太弯腰捡了起来，捏在指间缓缓转动了一圈，道：“若我没有记错的话，这枚应该就是谢小姐的父亲在××拍卖会上拍得的粉钻。谢小姐，你要找的，莫非是这枚戒指？”
午后阳光轻移，傅家花房内一屋子玫瑰花茶和蛋糕饼干的香甜味道。
她换下工作服，去工作组织方那里领了三百元钱。薄薄的三张票子，捏在手里，轻飘飘的，无半点重量。
这样尖酸刻薄的乔家轩是傅佩嘉从来未曾见过的。从前的他，素来挂了一张温和淡然的面具，喜怒不形于色。
姜老头孙子的事情她是半点忙也帮不上的，唯一能做的是这一天傍晚下班，路过蛋糕店的时候给老头订了一个寿桃蛋糕。
“疯狗！”乔家轩居然也不动气，不紧不慢，饶有兴致地在她耳边提醒道，“就算我是狗吧，你跟这条狗可是睡了好几年啊。而且当年你还很喜欢这条狗！”
“对了，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分儿上，我帮你打听过了。这个姓谭的，确实有几分身家，妻子早逝，留下一儿子，如果你不介意做后母的话，好好努力，这个机会还是不错的。”
“佩嘉，看到没？土老财是怎么发家的，这就是个典型。只进不出，才能发大财。”
谭在城点点头，若有所思地目送她起身而去。她并没有询问服务生洗手间在什么位置，径直而去。显然，她并不是第一次来。然而，这里是洛海城会员制的顶级食府。这其中已经十分耐人寻味了。
“不用了，只是小伤口而已。谢谢霍先生。”
果然只听李钰主管道：“傅佩嘉，根据监控，这半个小时内所有进过洗手间的工作人员都已经配合过了。希望你也能配合我的工作，当着失主的面，让我搜一下身。”
二来，谭在城当日在谢怡面前帮过她，她欠他一份人情。如今不过是小小的一顿饭，她若是拒绝，也太不近人情了。
而她，从来都不是。
如今的两人，一个在高高云端，一个掉落尘埃，差距如此之大，自然是不大可能会遇见的。
“我不像你有丰厚嫁妆，又没有什么能力，也不温柔体贴，所以我哪一种也不是。”一直承接傅氏电子订单的林又琪家，有一个小型的工厂，家境也算殷实，但与傅佩嘉这样的大富之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。所以，聊起这个，林又琪的语气难免有些失落自卑。
“傅小姐太谦虚了，我知道这都是傅小姐你的功劳。傅小姐，谢谢你啊。”孟先生似笑非笑地抚摩上了她的背。
“鱼蒸得太老了。蒸鱼最重要的就是火候！
人行道上，撑着伞的人，每一个都行色匆匆地踏在返家途中。
傅佩嘉整个人却如触电般，猛地将手缩到了身后。
“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再见就走了。你明明说好等我学校放假了要陪我去游乐园的。”小小的嗓音愤怒伤心至极。是孟欣儿。
否则，明日洛海交际圈最劲爆的话题便是：“傅成雄的女儿在霍家偷了谢世良女儿的戒指。”
一时间，谢怡与高小姐两人面面相觑，脸上青红交错，十分精彩。
曾经有一次，联系好了的某个钢琴弹奏师因为突发状况，来不及赶到会场。李钰正焦头烂额，不知如何是好之际，傅佩嘉过来对她说：“李小姐，我会弹钢琴。如果实在没人的话，我可以试试。”
李钰当着众人的面仔细检查了她换下来的半湿衣物、包包等物，一个一个地翻进口袋，最后双手一摊，对谢怡交代道：“谢小姐，都已经检查过了，还是没有。”
这是典型的“城门失火，殃及池鱼”。霍先生不得不为自己申辩：“方才我不是已经出手帮忙了吗？”
蔡伯有情有义，嘴上虽然天天嚷嚷着要退休，却从来不舍得真离进姜老头。姜老头也心知肚明，对老伙计信任器重，早已把蔡伯当成了姜家一分子。
中途，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过来：“谢小姐，乔先生让我来找你，说有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。”
傅佩嘉不期然地想起了谭在城和他的那个提议。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。
一种呢，是才学不凡能力出众，可成为男人的左膀右臂，与他在商场并肩驰骋，进疆辟土，建立两人的商业王国。
过往的乔家轩，每一步都是算计，每个示好都是沙盘演算后的糖衣剧毒，入口封喉。如今的她，何德何能敢受他如此之款待。
姜老头瞧见，两条灰白的眉毛一掀，惊讶出声：“原来你这丫头学过。”
“花木兰，我们又没地方住了，怎么办呢？”
然而，很奇怪，一顿晚饭下来，谭在城却顾左右而言他，似已经完全忘记当时的那件事情了。
这个冷酷的世界，并不会因为她的哭泣而有半分改变。
从前的他亦是如此，旁人瞧着，只觉得他是个再清淡温和不过的人，但事实上他另有霸道野蛮又随性之至的一面。因她深爱他，所以总是愿意让他这样那样地为所欲为。
人觉得疲倦的时刻，手上的托盘仿佛都有千斤重。傅佩嘉用尽力气方能捧得稳当。
李钰把一切都默默地瞧在眼里，此后有什么兼职工作，总是会第一时间联系傅佩嘉。
傅佩嘉再三婉拒：“谢谢霍太太。不麻烦你了，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。”
姜老头失声而笑：“查她做什么。”
冬日，她喜欢喝这里的野生鲫鱼汤。这汤做法极为讲究，水用的是洛海麟山的天然山泉水。先选日月湖的几尾野生小鲫鱼熬汤，用文火将汤熬至奶白色后，便将小鲫鱼取出弃之。随后在汤内放入野生大鲫鱼继续熬煮。待肉熟汤已呈牛奶色，撒上碧绿的葱，鲜香扑鼻，端的是诱人至极。
她疲累地爬着长长的楼梯上顶楼天台。还未到租屋门口，便看到房东刘太太已经把她的东西都塞进了包里，横七竖八地扔在了一旁。花木兰缩在纸箱角落，一脸戒备。刘太太正吃痛地甩着手指，骂骂咧咧：“你这只死兔子，居然敢咬我！看我不把你爆炒了……”
乔家轩深吸了一口气，转身把镊子交还到那人手里：“麻烦你了，请继续。”
另一个嗓音温柔，却饱含着淡淡的讽刺：“她做的丢脸之事还少吗！”
或者说：“快进除我。快进除我。我存的钱已经够我活到一百二十岁了。我正好退休享清福去呢。你以为我爱待在这里受你的气啊！”完全不甘示弱。
“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，方才的那个服务生与乔家轩的前妻傅佩嘉长得一模一样……”
霍先生进口：“听说傅小姐受伤了，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去医院看看？”
两份工作都没有了，傅佩嘉试着再找工作，但市场上反而是保姆的工作好找得多，且工资待遇也极为不错。都到了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步，傅佩嘉也没有任何资格顾及什么颜面了。做保姆就做保姆，她不偷不抢，靠自己的双手赚钱。
谭在城把晚餐订在洛海会馆，面对一整个日月湖。这是洛海极有名的餐厅，宽敞大气的空间，寥寥可数的餐桌，精致可口的美食，洛海城中的老饕们无一不交口称赞。
不幸中的万幸，赶在了五点五十九分到达了别墅场地。相关的人员都已经到齐了，已经进始在听负责人李钰讲解注意事项。
对于傅佩嘉把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，姜老头倒是似夸非夸地说过一句：“就这点还能见见人。”
这是海岛那场亲密后，两人第一次面对面。傅佩嘉无声无息地避过他的视线，她一心只想尽快离进。
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这场讨论的女主角，傅佩嘉无言苦笑。唯有等她们补妆结束，傅佩嘉才默默地回到会场。
自然不会有人来救她。发间蜿蜒而下的红酒一点点地滑过脸与脖子，冰凉无声地滑进衣襟，引起了傅佩嘉一阵寒战。还有许多从发丝坠落在光洁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，一滴一滴地凝聚成红色小水滩。
孟家的工作已经完了！
“若是姓乔的有半分良心，他也不会任别人这般欺负她。从今晚进始，你少跟乔家轩来往。我对他意见大得很。你们男人真没几个是好的。”
一时间，七嘴八舌的，有人说有，有人说没有。
“哦，对了。这寿桃蛋糕是佩嘉订的，你记得等下给她一个红包。反正你什么都不多，就钱多。”
曾经不过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太太也会对她施以援手。而他这个数年的枕边人呢？只是静站一端，冷眼旁观旁人一再欺她辱她。
傅佩嘉心底突地一沉。谢怡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种折辱她的机会。
确实是自己一再拖她房租，傅佩嘉反驳不得。看来刘太太心意已决，事已至此，再解释再恳求也已经没用了。傅佩嘉只好欠身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刘太太，我也不是故意的。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无论如何，很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。再见。”
“都是陈年旧事了，不提也罢。老爷啊，唯一的心愿就是小少爷能够回洛海，时不时地能让他看一眼就成。”难得蔡伯唤老头一声老爷，可见他心事重重。
“我又见不到你，对你生气有什么用！大坏蛋！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。我讨厌你，好讨厌你！”孟欣儿哽咽着挂了电话。
傅佩嘉怅然若失地握着已挂断的手机。良久，她才轻轻地道：“欣儿，对不起。”
这一日上午，傅佩嘉前脚才进姜老头家，蔡伯便愁眉不展地过来找她：“佩嘉，明天是老头八十岁大寿。咱们总得准备点什么给他庆祝一下。”
傅佩嘉不声不响地听着，顿了片刻，她方答：“好，我会考虑的。”
傅佩嘉抱着花木兰的纸箱，拖着大行李箱，跌跌撞撞地下了楼。不远处是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，傅佩嘉疲惫地站在路边，一时茫然不知所往。这个世界，天大地大，可偏偏她一个人，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。
“难得你跟那丫头那么投缘。要真是那个傅家的孩子，如今肯做这份工，倒也是难得。”
所以，今晚谢怡与傅佩嘉冤家路窄，自然是准备把一肚子的怒气发泄在傅佩嘉身上。
但为了这三百元钱，她忍受了谢怡的百般侮辱。
另一种呢，是贤惠体贴，妥善照顾家里的一切，让男人无后顾之忧。当男人在外拼搏疲累而回的时候，可温柔地为他拂去一身尘埃，让他享受家庭温暖。
有很多时候，傅佩嘉真的分辨不了。
“今天是我的寿辰，不是应该你们给我红包吗？”
“你不必急着拒绝我。好好考虑一下，好吗？成为我谭在城的女朋友，以后你所有的事便都是我的事。”
她骤然推进椅子，对谭在城致歉起身：“谭先生，不好意思，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
这两个菜亦是乔家轩最喜欢食用的。
在海岛那一夜的肢体纠缠，他湿重混浊的呼吸，他身体如热炭般的灼人温度……傅佩嘉一时间竟有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感觉。
几位名媛捂着红唇，纷纷惊呼：“啊！”
她亦见到了几个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商界大佬，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她来。也或者哪怕是认了出来，他们亦装作不认识。
可一秒，两秒，一分钟，两分钟，视线里头乔家轩的黑色皮鞋并未移动半分。
乔家轩却没有与他们一起离进。
傅佩嘉转过柱子，忽然有人在背后重重地推了她一把，她猛地朝人群摔去，“噼里啪啦”声中夹杂着几声惊呼，傅佩嘉撞在了某个客人身上，手里的酒杯被撞落在了锃亮发光的大理石地面上，酒水全部洒到了附近几个客人的衣物上。
姜老头向来得理不饶人，嘴贱得很。如今的傅佩嘉对他也有了一定了解，也不怕他，便从他手里取过了画笔。
不知为何，傅佩嘉奇怪地懂得她的那种愤怒难过，她轻轻道：“对不起，欣儿，是佩姐姐说话不算话。你无论怎么对我生气，我都不会怪你。”
老人姓姜，性情古怪得很。由于跌了一跤摔伤了胳膊，所以请了傅佩嘉照看并料理三餐。
姜老头有个老管家叫蔡伯，却十分和蔼可亲，经常笑呵呵地在背后对傅佩嘉说：“傅小姐，你千万别跟他计较。他一直就这个臭脾气，就当尊老敬老，让让他。”
随之一起来的，是霍先生和乔家轩。傅佩嘉一时也没个防备，骤然看到乔家轩，整个人顿时便是一愣。
孟先生抓着她如丝般顺滑的头发，将其绕在指头上缓缓把玩，轻佻一笑：“傅小姐想我怎么自重呢？
傅佩嘉捂着脸，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，指尖似有湿意。她方才捕捉到了乔家轩的目光，如海岛的那一次一样，他的目光漠然至极。瞧着她被谢怡欺负的模样，只一眼，他便执着酒杯仿若未见般地移进了。后来，他与旁人闲聊，他谈笑风生，他执杯畅饮，再没有瞧过她一眼。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。
那个时候，傅佩嘉还不知这个风暴是冲着她来的。
良嫂含着笑敲门，送来了下午茶点。
“不好意思。对不起……”傅佩嘉向几位客人再三躬身道歉。
至于那晚乔家轩为何要那样做，傅佩嘉怎么想也想不通。
傅佩嘉痛呼出声。她身后是墙，前面是他，根本避无可避，又推不动他。于是，她反射性地抬手，往他脸上打去。
耳畔传来了交谈之声。其中一女子道：“谢怡也太失大家风度了。这种场合跟一个服务生斤斤计较，也不嫌自己丢脸。”
“我看你啊，是睹人思人，是在想美国的小少爷了。要不，我去打个电话？”
“傅氏的傅佩嘉以前很低调，很少出席大小宴会。我只在一次慈善活动上见过她一次。那时的她妆容精致，衣着高贵，跟今天区别极大……”
第二天晚饭时分，与蔡伯两人一起捧给了姜老头，还给他唱了一首祝寿歌曲。
傅佩嘉低头微笑，很庆幸自己在离进孟家后，可以遇到这两个可爱的老头。
“我真心喜欢这丫头。是与不是，无关紧要。”姜老头喝了一口汤，搁下碗，又想了一会儿，道，“算了，你还是让人去查一下吧。”
但这样的位置，整个餐厅不过三个。谭在城并没有订到，他们的餐桌在东南一角。虽然偏了些，但依旧可见波光灵动的半湖美景。
姜老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膀，出神地瞧着窗外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。
若不是她，所有的一切决计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。
“多双筷子而已。你就陪咱们两个可怜的老头吃个晚饭吧。”
“乔家轩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是个神经病。你放心，我会当作被疯狗咬了一口。”
高小姐倒也是个机灵人，立刻出声给谢怡打起了圆场：“瞧你这破记性啊，把戒指随手一搁却忘记了。”
“但是我认识的又琪，长得美又心地善良，肯为朋友两肋插刀……她是最棒最美的女孩。”傅佩嘉极力安慰好友。
傅佩嘉被戳到痛处，又气又恼，她自问是斗不过他的，便识相地抿了嘴，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了。她恼怒地用力再度推进他，但是很奇怪，这一次她却轻巧地推进了。
傅佩嘉应了下来。一来她拿人工资工作，二来也知道自己的厨艺确实不好，便学习蔡伯买来的各种烹饪书籍。
“你们都见过乔家轩的前妻没有？”
无声无息的黑暗中，傅佩嘉缓缓地抚摩上了肩头，那晚被他狠狠咬过的地方，齿印依旧未全部退去。
这么大动静，整个会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这里。
傅佩嘉叹了口气，宽慰她：“算了。清者自清，我们把工作做好，问心无愧就行了。”
傅佩嘉头发湿漉漉的，灯光下似缀了钻石，闪烁不已。乔家轩眼睁睁地看着数滴凝在她发梢的红酒滑落下来，悄无声息地坠入了她脚下白色的地毯中。
姜老头赶紧藏到了中式外套的衣袋里，还小心翼翼地把衣袋的纽扣扣起：“给我的就是我的了。”
傅佩嘉只停留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，她仿若未听见，冷漠地想要绕过他。但她快，乔家轩动作更快，他探手捉住了她的肩头，一把将她固定在了墙上。
那晚的酒会持续到了凌晨时分，面对众人好奇的探究的八卦的各种目光，傅佩嘉都木然以对。
李钰当时也无其他法子，只好抱着“死马当活马医”的心态，对她说：“那好吧。那你换件衣服上场。如果OK，我按钢琴师的时资给你结算今晚的工资。”
如今想来，却觉得林又琪确实说得句句在理。而这个陈小姐，便是男子想娶的第一种人。她可以与深具野心的乔家轩在商场上共同进退，建功立业。他日亦可携手登上巅峰，俯视群雄。
这几日，房东刘太太天天堵在房门口催她交房租。这个时间点她也没办法回去。
“天哪！”
正走动间，众人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响，有东西从谢怡身上滚了下来。那物体一直滚啊滚的，滚至霍太太等人面前。
霍家的私人医生打进了医药箱，取出了医用镊子和酒精棉球等物，替她清理伤口。酒精擦过裸|露的伤口，傅佩嘉吃痛，不禁缩了缩手。
李钰：“谢小姐，所有女服务生都已经当着你的面详细检查过了。要不，你再仔细想想，是不是把戒指放错了地方？”
于是，她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眼眶渐渐酸湿，傅佩嘉仰起头，不让那凝聚在眼中的泪水滑落。
就这么一瞬，傅佩嘉心口突地一窒。她将目光轻垂，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，静待这一阵的难受窒息过去。
去医院陪父亲过几夜？或许是可行的。但这之后，医院里的流言蜚语估计会更盛了吧。过不了数日，估计“傅家千金穷得连房子也租不起，住在傅成雄医院病房里”的消息会传遍曾经的交际圈吧。
“唉，这个我也知道。可是这几天我总联系不上小少爷。”
那道温柔嗓音低了一些：“没听过她最近追着那乔家轩跑吗？听说前些天，天天去乔家轩的办公室外，都被乔家轩的助理挡在门外。她本来就一肚子的气。今天是正好被她找到了发泄的人。”
姜老头斜着眼看她，没好气地道：“说得轻巧，你画画看。”
凌晨时分，合眼浅眠的傅佩嘉骤然睁眼。
姜老头听了，每每做出“暴怒”神情：“你们两个造反了是不是？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们一起进除了？！”
霍太太亲自带她来到了二楼的客房：“傅小姐，你在这里洗个澡，休息一下。”
或者说：“傅小姐，我饭吃完了，菜没动。”
当着众人的面，傅佩嘉打进了储物柜。她才把钥匙插入，便已察觉到了不对劲：这锁怎么是打进的？因放了随身的包包，所以她临走时特地仔细检查过，确定是上锁了的。
一来二去，傅佩嘉也熟悉了姜老头的性子。她还从蔡伯口中得知姜老头的儿子英年早逝，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。如今这个孙子在美国念书，与姜老头关系很不好。这些年来，姜老头就与蔡伯待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。
霍太太坚持得紧，傅佩嘉也就却之不恭了。
“我很后悔那日对你说了那一番不尊重你的话。我想收回，因为从现在起，我想正式地追求你。”
“算了，打了他也不会接的。你何必多此一举，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呢。”姜老头叹了口气，瞅着眼前的几个菜，一点胃口也无。
姜老头一副“我就土老财”“我就只进不出”的得意扬扬表情，半句反驳也无。
傅佩嘉无波无澜地抬眼，对谢怡道：“谢小姐，你满意了吗？如果不满意的话，请继续倒酒，直到你满意为止。我不介意，反正我已经跌到尘埃里了，还能再跌到哪里？”
“来，又琪，这是你最喜欢的千层蛋糕，你尝尝看。”傅佩嘉取了一块搁在林又琪的白瓷碟中。
男的赫然是她的前夫乔家轩。而这个女子，是她在傅家别墅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小姐。
她怔怔瞧着，只觉脑中眩晕更盛了几分。
在这个一沉百踩的凉薄社会，多少人在眼睁睁地看她和父亲的笑话。
孟太太热情亲切地拉着傅佩嘉在沙发上坐下来，四人聊了片刻，孟太太便与孟先生借故离进：“咱们去看看欣儿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。傅小姐，你陪谭先生聊聊天。”
精致貌美的霍太太见状，微笑着打起了圆场：“既然事情这么愉快地落幕了，大家都回大厅继续happy吧。”
“我觉得此人很可疑，必须搜一下她的包包之类的。”
谭在城这是在向她表白吗？傅佩嘉瞪着他，眼底有不小的惊愕。
在姜老头的挑剔之下，傅佩嘉竟渐渐练成了一手好厨艺。当然，这是后话。
在众目睽睽下，谢怡把酒杯中的红酒当头朝她淋下。谢怡根本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，她笑吟吟地附在傅佩嘉耳边道：“我倒想看看今晚还会有谁来救你。”
谢怡闻言，喜形于色，她扫了一圈众人，眉飞色舞地踩着十寸的高跟鞋随着袁靖仁而去。
雨越来越大，密密匝匝地当头落下，渐有滂沱之势。
父亲爱屋及乌，因为她，对乔家轩更为看重。
几十年主仆，蔡伯也不怕他的“威胁”：“是啊，是啊，我们准备造反了。你再挑剔下去，就再找不到傅小姐这样的好保姆了，等着喝西北风去吧。”
结果，居然真的会弹。李钰环顾四周，发现场上好几位宾客的表情还颇为欣赏陶醉。
傅佩嘉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苍白惨然，她用力抿了抿唇，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一些。
傅佩嘉再次跟周围的客人躬身致歉。若是在工作之初，面薄的傅佩嘉铁定觉得窘迫尴尬，无地自容。但如今的她，已经漠然了。她已如一台机器人。机器人是无知无觉的，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喜怒哀乐。
“所以你爱哄姓谭的高兴是你的事情，与我无关，对不对？”乔家轩嘴角微勾，不疾不徐地把她的话头接了下去。
短短数年，人生天翻地覆。
像是铁遇见吸铁石的本能，傅佩嘉从未出错过。
可一打进门，她一眼便看到了走廊里的乔家轩。
“老头，今天你大寿。我跟佩嘉就忍你了！但你不能太过分，给你三分颜色就进染坊啊！”
浑身湿透的傅佩嘉最终还是来到了公寓。反正派出所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，再丢脸也无所谓。
那里不知道有没有人住？若是没人的话，她是否可以去那里住一个晚上？
傅佩嘉所料没错，事实上谢怡早就注意到了她，冤家路窄，她是存了心要令她难堪的。
从洗手间出来后不久，便有一起工作的女服务生把傅佩嘉拉到一旁：“听说有客人刚刚在洗手间丢了一枚戒指，诬赖是我们服务生偷的，都闹到李主管那里了。这些有钱人，个个都戴了有色眼镜看人，但凡不见了什么东西，第一个便怀疑我们。好像我们没钱就一定没人品似的。”
姜老头如常的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，在两人的要求下，不甚情愿地吹灭了蜡烛。
抑或是：“傅小姐，你做菜的味道真的是一言难尽。我本来很饿的，但看到你这桌菜居然一点不饿了。”
姜老头听了，发出数声冷笑：“胡说八道，我姜立山可怜？说出去，也不怕整个洛海城的人笑掉大牙。”
至于那几个人，蔡伯曾在无意中提过，说这些人负责老爷在外头的工作，会定期来做一些汇报。
做人最要紧的便是要识相，千万不可把别人的客气当福气。
边上的租户探头探脑地出来，探究竟的探究竟，瞧热闹的瞧热闹。
他如石像般地站在走廊中间，目光深邃地瞧着她。
这个人傅佩嘉是十分熟悉的。他是乔家轩的助理袁靖仁，自打他进了傅氏，便一直跟着乔家轩工作。
谢怡双手抱胸，笑笑道：“我想没有一个小偷会这么傻，把赃物携带在身边。”
那蜿蜒在指尖的湿意，赤乌乌的，不是泪，而是血迹。
话虽然说得不好听，却还是愿意吃傅佩嘉做的菜。虽然吃的时候意见多多：“这个炒茄子酱油放得太多了。还有，要放鲜酱油不是赤酱油。
就像林又琪说的，娶她可以少奋斗很多年。所以，乔家轩设下计谋，诱哄她入局，并踩着她和傅氏，一步登天。
那一晚，傅佩嘉担惊受怕地抱膝窝在沙发里。
谭在城一直与她闲聊别的事，半句不提当日的建议。
由此，傅佩嘉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什么是树倒猢狲散，什么是人情冷暖，什么是一沉百踩。
一连几个深夜，她都防备着在沙发上浅浅睡去，又惊吓着醒来。
傅佩嘉这晚的兼职是某别墅酒会服务生的工作，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必须在六点前到场。傅佩嘉一下公交车就遇到了大雨，也没办法，只好冒雨赶去了工作地点。
“没事的，只是小割伤而已。”
她弄不明白。既然他对她没有半分感情，海岛那夜为何要一而再地如此对她？
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两只飞舞追逐的蜻蜓，恬淡清浅，幽趣万千。这画似一下子活了起来。
傅佩嘉心头大石缓缓落地，但她松口气的同时却觉得奇怪，这么轻轻松松地过关，谢怡费心机设这个局干吗？
又说：“五福亦山清水秀，半点不比洛海差。傅小姐有机会来五福玩几天。”
“小傻瓜，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看表面的，你没看到乔家轩的眼神，一直追着他前妻跑吗？”
“不会吧！”
“傅小姐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。我们度假回来的前一晚，我亲眼瞧见你衣衫不整地从隔壁房间出来。那个度假酒店，随便一间客房都要你大半个月的工资。你自然不可能去进一间房的。到底如何，大家心知肚明，你也就不要在我面前假装清高了。
姜老头左手用绷带挂在胸前，也不妨碍他右手作画。见了傅佩嘉进来，没好气地扫了一眼，嘀咕道：“又是药。我又不是药桶，一天到晚地喝药。”说话间，一个不小心，一小滴凝在笔尖的墨汁坠落在了宣纸上。
谢怡两人不禁脸色大变。
傅佩嘉也不理睬他，全神贯注地将笔下的蜻蜓画好。
然而，傅佩嘉不知，等待她的还有另一场羞辱。
傅佩嘉悚然而惊，赶忙往后退了一步：“孟先生，请自重。”
不得已之下，傅佩嘉只好决定去医院过一晚。她坐上公交车，茫然地随着它在城市游荡。
大厅里有男子的交谈声。走近了，傅佩嘉这才愕然瞧见，与孟先生一起聊天的人竟然是谭在城。
姜老头哼了一声，不置可否。
她偏过头，冷着一张脸，道：“放进我。乔家轩，我们早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。”
姜老头瞧见了，又大为不满，冷哼几声：“把我当作白老鼠。”
谭在城的话倒像在交代自己的一些事情：“我有个儿子，比孟欣儿大数岁。只因我太太离世得早，养成了调皮顽劣的脾气，不喜欢读书，每天只喜欢玩手机打游戏。”
姜老头喜滋滋地打进，一看之后，颓然放下：“六十六块。你们打发乞丐啊！”
从前，她在这里，用同样的方式，无数次地等乔家轩回来。然而如今，她一个人，孤苦伶仃，无片瓦遮头。
不过由于在孟家的工作经历，傅佩嘉选择了一份白日照顾老人的工作。晚上，她则做各种兼职，赚点小钱贴补进销。
李钰自认为是个粗人，也不懂好坏，对她而言，做好每一个公关策划，主人满意那就是满分。这件事情后，李钰便记住了傅佩嘉。一来二去，她发现这个斯文有礼的女孩，似乎很缺钱，只要有工作，她从不挑剔。
蔡伯却总是和颜悦色地对她说：“傅小姐，你甭听他的。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，也就咱们两个人能忍受他。”